罪?当那些丑恶的面孔又突然大谈平等友爱时,我们该往哪里躲呢?”
马尔克洛夫恢复名誉以后在劳动合作组织里当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官”——被选为工艺合作劳动组合保险理事会主任,简单说,相当于劳动组合工会地方委员会主席。但是这个劳动组合的主席却从来不敢让这个民选干部单独呆在他的办公室里,哪怕一分钟《兼管干部工作的支部书记巴耶夫,为了保险起见,把马尔克洛夫负责的工会地方委员会的公文函件都攥在自己手里。“是不是有一份关于工会地方委员会改选的文件送到您这里了?”马尔克洛夫问道。“噢,好像一个来月前送来过一份这类东西。”巴耶夫回答。“我现在需要从它!”“嗯,给你看看吧,不过,你得快点,马上就下班了!”何这份公文是发给我的呀!好吧,我明天早上就还给你!”“那怎么行?!那怎么行!这是文件!”——请设身处地替这个乌尔克洛夫想想,假如您处在巴耶夫这样一副嘴脸之下,而您的工资收入和户口又全取决于这个巴耶夫的话。您会以怎样的心情呼吸这自由世纪的空气呢?!
一位姓杰耶娃的女教师被解雇了,因为她“道德堕落”:她丧失了一个教师的尊严、竟然嫁给一个…刑满释放回来的犯人(她在劳改营里教书时教过这个人)!
这一切都不是发生在斯大林时代,而是在赫鲁晓夫时代。
过去的一切留下的唯一实物的东西就是证件。一张不大的纸片,大约十二公分宽,十八公分长。对仍然活着的人来说,它是恢复名誉的证件。对已经死去的人来说,它是死亡通知书。死亡时间——无法查证;死亡地点栏——画了一个大“Z”号表示不详;至于死亡诊断,你哪怕翻一百页这类证明文件,都是那个现成的答案,有的还附有(当然是杜撰的)见证人的姓名。
那些真正的见证人却都沉默不语。
我们也沉默不语。,那么,后代子孙将到何处去了解呢?全都隐蔽起来、钉死、粉饰得干干净净了。
维尔博夫斯基抱怨说:“甚至青年人也向被恢复名誉的人投以怀疑和轻蔑的目光。”
自然,并不是所有青年人都这样。大部分青年对这些事根本不关心。我们是否恢复了名誉?现有的一千二百万坐牢的人是否还呆在监狱里?大部分青年认为这些都与他们完全无关。只要他们自己目前有自由,有磁带录音机和蓬乱发式的姑娘陪着就行了。
鱼类从来不会为反对捕鱼业而斗争,鱼儿只知道努力从网眼里钻出去。
同一种疾病发生在不同人身上便会有不同的病程。释放也如此。如果从近处观察,大家对释放的感受是十分不同的。
从身体方面看也易这样。有些人把过多的“应力”用在设法度过劳改期上。他们把全部精力集中起来像铁人一样度过了劳改期。他们整整十年吃不刮身体所需要的东西,整日从事艰苦劳动,穿着单薄的衣服在严寒中砸石头也从不感冒。但是,一旦服满刑期,外来的非人的压力有些松弛了,内部紧张也松弛下来。这时出现的“压力差”’就会把这种人毁掉。大力士丘尔别涅夫在伐木场整整干了七年,一次伤风都没得过。获释之后他却得上了好几种病。索罗金。恢复名誉之后精神和心理越来越不健全。在劳改营时同伴们一直是很羡慕他的健全心理状态的。他后来得了好几种病:神经官能病.精神病…”伊戈尔-卡米诺夫说:“出狱之后我的身体虚弱多了,一点力气也没有,总觉得比在劳改营里还累。”
早就有这样三句话;“困苦时刻强忍受,时来运转吃酒肉。”有些人释放后不到一年就满口的牙全掉了。有的人很快变成了老头子。也有的则是刚刚到家,便像一枝燃尽的蜡烛似地死掉了,
但也有另外一些人,他们是获释之后精神才振奋起来,只有这时才焕发出青春活力。挺起了腰板(例如,我本人现在看来比我流放期的第一张照片上还显得年轻)。你会突然发现:外界真是好过呀!那里的,古拉格群岛上的地心引力完全不同。在那里自己的两腿好似大象的腿一般沉重,可是到了外界腿轻快得像麻雀一样。自由人觉得无法解决的一切困苦情况,在我们面前都可以迎刃而解。一因为我们有一把富有朝气的尺子:“从前比这困难多呢!”从前比这困难得多,那就是说现在很容易解决。我们总是不倦地重复这句话:从前比这困难得多呢!从前比这困难得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