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昂着头说:”科学不是小巷子,只能容一头老牛穿过!‘我当时还笑了,笑声多么洒脱。我还说哩:“让骏马超过我吧!跑到我前头去吧!这有什么不好呢?’那时候,话从嘴里吐出来,真是轻快极了,流利极了。我像一个梦幻着,自以为拥有百万家产,所以表现得无私、善良、宽宏、慷慨,如今却像赌徒一样,一夜之间,把仅有的一点儿家当全部输光了。那些高尚的精神,那些我曾经引以为自豪的高尚精神,如今到哪儿去了呢?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也许根本就什么也没有过,有的只是绝顶的虚伪!在赖尔和胡克面前装扮得胸襟那么开阔,完全是拙劣的骗局!可耻的表演!”
达尔文觉得脸上烧得发烫。他旋亮了煤油灯,重新翻开华莱士的论文,像吃苦药似地再从头往下读。
第二天清晨,朝阳照到书桌上。达尔文写好信封,拿起信纸来再看一遍。信是写给赖尔的,有几行字的笔画显得特别重:“据我看,这篇东西很值得一读。你的话惊人地实现了——那就是别人会跑到我的前头……我从来没见过比这件事更显著的巧合了。即使华莱士手里有我在1844年写成的那篇提纲,他也不会写出比这一篇更好的摘要来的……当然,我要立即写信给他,建议把他的草稿寄给任何刊物去发表。因此,我的创造——不论它的价值怎样——将被粉碎了……希望你会赞同华莱士的草稿。这样,我就可以把你说的话告诉他。
达尔文拿起羽毛笔,在签名后面补上了日期:1858年6月18日。
达尔文的耳边一片哗哗的水声。他弯着腰,双手高捧瓦罐,用凉水冲自己的昏昏沉沉的脑袋。他真想把这一夜的梦魇全都冲得干干净净。正要从水桶里舀第二罐水,他的手被人按住了,侧过脸一看,是他的妻子埃玛。
“查理,这样会得病的。哎呀,你眼球上全是蛛网一样的血丝!
“是吗?亲爱的!”达尔文用毛巾擦干脑袋,“你也不比我强,眼睛都肿了。
查尔斯还没醒吗?叫人去请医生了吗?别忘了,把桌上给赖尔的信顺便带去发了。“
“查尔斯才安定下来,又折腾了一宿。医生去请了,信也带去发了,赶得上头班邮车。我对医生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看查尔斯烦躁成这样,医生只会摇头叹气,一点办法也没有。”
“不会老是这样的。”达尔文明知什么话也宽不了妻子的心,可是还得装得像个传教士似的一本正经地说。“人类一定能战胜疾病,一定能战胜!一定有人不声不响地在那里研究,只是咱们不知道罢了。应该有这样的信念,人类总有一天会战胜猩红热!
“要到哪年哪月呢?我们的查尔斯总之赶不上那一天了!
达尔文料到妻子会这样说的。他叹了口气,轻轻嘀咕着:“说得对呵,时间……
时间……假如能早一点战胜猩红热……是呵,假如能早一点,假如能早一点……“
达尔文扶着妻子,送她到楼上的卧室。等妻子上了床,他替她拉上窗帘,快步下楼来走进书房,一边不停地嘀咕:“假如能早一点,假如能早一点……”一边取下书架上的一个大文件夹,从里面抽出一叠发黄的稿纸,扔在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