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空袖管在微风中不时飘动一下。十二个后生都尽量把胸脯挺高,接受着他的检阅。葛满康脸上的表情松动了——看样子他对他们很满意。
“我们现在就走,赶今晚拉过黄河…”浓重的四川口音,像是在唱歌。双柱试图咧开嘴笑,葛满康的目光马上像钉子一样“哗”的一声洒过来。双柱赶忙闭紧了嘴巴。空场上变得鸦雀无声。
马家崾岘的乡亲们几乎全来了,和担架队员的家人站在一起,用热烈的目光看着仿佛一下子长大成人了的娃娃们。大家都失却了惯常的那种嬉闹神态,谁也不作声,连小娃娃也安静下来了。一只花狗骄傲地站在土峁上,高亢地向黄河对岸吠了几声,觉得没有达到它期望的效果,又知趣地回到人群中去了。
葛满康理解周围这些父老兄弟们的心情,他把队伍解散,让后生们和自己的亲人谈几分钟话。
玉兰抓住绍平,把他拖到柳树下面去。
文香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她刚从山上下来,先去了绍平家,没有见到人,又急急忙忙赶到这里来了。她没想到他们走得这么突然。早晨上山以前问一下就好了,她还傻瓜似的在山上期望见到绍平哩。她恨死自己了。她站在人群外边,急切地寻找着。
绍平看见文香来了,看见她跑过来了,看见她的胸脯剧烈地起伏着。他们的目光一相交,他就默默地把头低下了,却用耳朵捕捉着她的脚步声。他希望她走过来。正像他所希望的那样,文香向他走过来了。
玉兰也注意到了文香。她看看儿子低垂着的头!莫名其妙,很快,她心里便翻腾起欢乐来…许多往事一齐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包括昨天下午在街巷里碰上那群女子的时候,文香说的话。
玉兰冲文香深情地一笑,用目光鼓励着她——她看出文香的脚步有些迟疑。
葛满康吹起了哨音,队员们很快又站成两条线了。
马汉祥站在担架队前面简短地讲了几句话:“我就不再说啥了,”他声音不高,却像咬钉嚼铁一般“你们都知道要去干啥。这虽然不是直接打仗,直接杀死敌人,可这是打仗的需要。听葛排长的话…咱马家崾岘乡的所有乡亲,等着你们回来,等着给你们戴红花…完了。”
马汉祥讲话是远近驰名的,他往往说简简单单几句话就能达到最大效果。这是一个指挥家的材料,至少葛满康排长是这么认为的。所有人心中都产生出一种庄严的情感——他们的个人生活还从来没有如此直接地和重大历史事件联系在一起。
葛满康发布了出发的命令。后生们开始走动,马家崾岘人尾随着。忽然,人们像记起了什么似的,纷纷涌到自己子弟的身边。其实,该叮咛的已经叮咛过了,该嘱咐的已经嘱咐过了,人们并不是要急着说什么。他们只是要用眼神,用轻柔的抚摸向自己的子弟传达一种情感。
玉兰也是这样。她走在最前面,希望文香在跟着她。她回头看了看,桂芳已经把文香牢牢地挽在手里。显然,桂芳早已在防备文香向绍平表示什么。现在,玉兰顾不得细致想这些,她必须迅速地赶到儿子身边去,最后拉一下他的手。
她赶上来了。她看出绍平的目光越过她的肩头,在往后看,她也看出绍平眼睛里那种失望的神色,便拉住儿子的胳膊,说:“绍平,文香喜爱你,妈知道。先去,等你回来…”
绍平感激地看了母亲一眼,说:“我知道。”然后,咧开嘴笑了。
在儿子和母亲之间,是不需要很多语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