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斯特利任雷,”二舅说“去年他亏空了公款,人家给他报信,说有一位钦差大臣就要从彼得堡下来了,所以他来找我想办法。”
“怎么人家告诉我,说他在当铺里存了很多钱呢?”母亲惶惑地问。“要是真的有钱,他可以从监护院取一笔款子去填补亏空呀。”
“他确实有钱,而且数目不小,不过他的钱没有放在当铺里——嫌利息太少,他是在莫斯科放抵押贷款。商人波古里雅耶夫就欠他十五万——这一点我很清楚。谁肯出大利钱,他就借给谁。”
“要是上司查出他的亏空,告了他呢?”
“他担心的也正是这个。一般说来,善于营生的人一旦担任了公职,就等于捆住了手脚。依我看,他忽然想要成亲,就是为了好辞掉公事,去经营地产,放债收息。复活节之前,他升了将军之后,就会辞官不干了。”
“他可以用娜齐卡的名义买回地嘛。还可以在产粮食的省份…”
“他也许会买,不过,他也可以用自己的名义把地契从她手里夺走。”
“唔,这就不象话了!…好兄弟,我倒想请教请教你。抵押放债,出息大吗?”
“麻烦很多。这种事不是女人干的;你若是把你的钱交给我,我包管给你安排得妥妥贴贴。”
二舅用一种莫测高深的眼光盯着母亲,她觉得他马上要剥下她的贴身内衫了。她脑子里忽然闪过外祖父的警告:格利什卡将来不单要吞掉老头子的钱财,而且要叫全家人破产。想到这个危险,她立刻垂下眼皮,竭力不看二舅。
“早没有啦!我哪有什么钱!”她谦恭地说“以前有过一点儿,买地全用掉了!”
“你有代役金收入;你可以零零星星地交给我嘛。谁都是从小笔开始搞起来的。”
“我有什么代役金!全欠着不缴。账簿上记的净是欠款,你去算算吧!不成,你说的我办不到…”
“随你的便吧!我并不需要你的钱。”
谈话变得极其谨慎。母亲生怕二舅一气而去。幸好这时前室里传来一阵响声,使这不愉快的场面得以结束。
求婚人来了。
他是一个身材高大而形体相当难看的男人。他穿着军服,扣得严严实实的高领子上佩带着银领章,当胸闪耀着一排白亮亮的铜纽扣;背后拖着短后襟。求婚人谈不上漂亮。虽然他的确是边查省繁衍甚广的世代望族斯特利任雷家的子孙,但还是不如当他是个新入伍的大兵更为恰当。斯特列科夫说斯特利任雷四十岁,可是根据外表判断,足有五十五。他有一张粗糙的、大兵式的、老人型的脸;头上戴着假发(他把自己残存的头发从后脑和两鬓拢上去贴在假发上);湿润的细小眼睛底下搭拉着两团肥肉,象两只小口袋;高颧骨和肉疙瘩鼻子上青筋累累,说明他患着老年人常有的静脉扩张症;刮得光光的下巴底下长着一个不大的气瘰脖子。总之,他给母亲的印象对他是很不利的。她立刻想到:他太老,而且恐怕还是个酒鬼。
“我是费朵尔-普拉托尼奇-斯特利任雷!”他把皮靴上的马刺碰得咔嚓一声响,站在母亲面前,自我介绍说。
“非常欢迎,费朵尔-普拉托尼奇!这是我先生,这是家弟。”
“我跟令弟早认识了…”
男人们互相握手。客人和女主人并排坐在沙发上。
“我们好象在尼古拉-亚夫连尼教堂见过几面,”母亲殷勤地打开话题。
“我住的地方离这个教堂挺近,所以,不瞒您说,逢年过节我总到那里去做弥撒。”
“那里的主教讲道讲得多好啊!哦,讲得多好啊!”“怎么对您说呢,夫人,…我不喜欢那些说教…什么‘你们要爱’呀,‘你们要牢记’呀——他不讲谁也知道!有时候他还随心所欲,乱扯一气!”
“我倒好象没注意到…”
“前两天他竟讲起什么受贿人来…胡说八道,不堪入耳!全是无稽之谈。难道当局会放着贪赃枉法的人不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