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他的头脑累了——因无事而疲累,也因所有事而疲累,因他从未选择要承担的世界的重量而疲累。安东尼又跟往常一样陷入徒劳无功的无助状态,此类个性尽管都有其说辞,但其中有一部分却是难以言传的,而他似乎只继承到此一人类失败的大传统——也就是,意识到死亡的无能为力。
“我想我并不在意。”他回答。
人必须对这些事心存包容,而葛罗丽亚因为她的年轻,她的美丽,理应拥有某些合理的特权。然而,由于他无法理解,所以才会饱受折磨。
冬天
她翻过身来背朝上,在大床上静静躺着,看着二月的冬阳以其逐渐稀微的光,缓缓从窗棂挨进到室内。有一度,她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也想不起前一天发生过的事;然后,回忆就像一个悬吊的钟摆,开始敲打自己的故事,每一次摆动,时间的负担就加重一回,直到她过往的生命全数返回再现。
现在,她可以听见安东尼在她身旁艰难地呼吸着;她可以闻到威士忌和香烟的味道;她注意到自己不能完全控制肌肉;当她移动身体,感觉到的疲劳并非由一个复杂的动作引起——而是整个神经系统的总动员,仿佛尽全力在催眠自己表演人体极限的动作…
她走到浴室刷牙,以摆脱口中那令人难忍的味道;然后站在床边,聆听邦斯在大门外用钥匙开锁的叮当声。
“醒一醒,安东尼!”她尖声说。
她爬回床上躺在安东尼的身边合起眼睛。
依稀在她的回忆中,她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是跟雷西夫妇的对话。雷西太太曾问“确定你们不需要我们帮忙叫出租车吗?”而安东尼则回答,他们应该可以自己走到第五街没有问题,然后两人都试图要鞠躬告别,但动作鲁莽——然后突然整个人跌到门口一堆空牛奶瓶上。那里起码堆放了大概两打以上的空瓶,在黑暗中张嘴而立。她设想这些牛奶瓶若能出声解释自己为何置身此处的话,应是平实而不会花言巧语的,或许它们是被雷西家传出的歌声所吸引,急忙赶来好奇地张大嘴想看热闹,嗯,但得到的却是最糟糕的待遇——即使她和安东尼似乎永远不会起身,但这些小东西还是倔强地滚来滚去…
尽管如此,他们还是找了一辆出租车。“我的里程表故障了,你们要回家,车钱总共一块半,”出租车司机说。“噢,”安东尼说“我是小佩基·迈克法兰德,假如你现在下车,我会把你打到站不起来。”…当下,司机便把车开走,留下两人在原地。后来,他们必定找到了另一辆车,因为现在两人都回到了公寓…
“现在几点?”安东尼起身坐在床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有如一只猫头鹰般精光闪闪。
很显然这是一个修辞性的问题。葛罗丽亚完全想不出任何理由,为什么她理应知道现在的时间。
“天啊,我不行了!”安东尼无力地自言自语。他又跌回床上,靠着枕头休息。“这真是报应啊!”“安东尼,昨天晚上我们最后到底是怎么回家的?”
“出租车。”
“噢!”然后,停顿了一下“是你把我放到床上的?”
“我不知道。似乎是你把我放到床上的。今天是哪一天?”
“星期二。”
“星期二?希望如此。如果今天是星期三,那我就得在那白痴的地方开始工作了。应该是早上九点,还是什么鬼时间。”
“问问邦斯。”葛罗丽亚无力地建议。
“邦斯!”他叫唤。
这个声音精神抖擞而清醒——仿佛从两天前那个已逝去的世界传来。邦斯踩着小碎步从大厅过来,出现在半明暗的房门边。
“今天是哪一天,邦斯?”
“先生,二月二十二日,我想。”
“我是说一星期的哪一天。”
“星期二,先生。”
“谢谢。”
邦斯停顿了一下:“请问要用早餐了吗?先生?”
“嗯,对了,邦斯,上早餐前,可不可以先送一壶水放在床边?我觉得有一点渴了。”
“好的,先生。”
邦斯神情恭敬清醒,退出房间往走道而去。
“今天是林肯的生日,”安东尼冷冷地断言“还是圣瓦伦泰或其他人的生日。我们是什么时候开始这场疯狂的派对?”
“星期天晚上。”
“祷告之后吗?”他故意讽刺地说。
“我们坐小马车横越整个镇,而墨瑞和他的驾驶整夜都没睡,你不记得了吗?然后我们到家后,他还试着做一些培根料理——材料是厨房里剩下来的,颜色已经焦黑,但墨瑞仍坚持这是‘名满天下的炸肉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