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为何仍如此明亮照人、气色清新——似乎她看起来气色从未那么好过,虽然她的胃和她的头都疼痛得很厉害。
白日缓缓流逝。安东尼去找他的经纪人用债券质借现金,搭上出租车之后才发现口袋里只剩下两块钱现金。这些钱如果改搭地铁是够用的,然而在这个特别的午后,他自觉可能无法忍受选择大众交通工具。当出租车跳表的金额达到他的上限,他就得下车走路前往。
存着这个念头,他的心思恍惚进入一个异想的白日梦…在梦境中,他发现里程表的数字跳得太快——司机不诚实地动过手脚把表调快。他保持沉默抵达目的地,然后冷淡地向司机伸手要回该他的钱。对方作势要打,就在他的手要举起来的同时,安东尼抢先以重重一拳将他打倒在地,当司机再度站起,安东尼迅速避开,结结实实地击中对手的太阳穴,啪的一声将他掠倒在地。
…现在他人在法院。法官裁决判罚款五元,他却没有钱可缴。法院是否可以接受他的支票呢?噢,可是法院根本不知道他是谁。嗯,他请他们打电话回他的公寓,就可以证明自己的身份。
…他们真的这么做了。是的,接电话的是安东尼·帕奇太太——然而,她怎么知道这个在警察局的人就是她的丈夫?她怎么知道呢?就让警官问她是否还记得牛奶瓶的事…
他匆忙地倾身向前,轻敲玻璃。出租车才走到布鲁克林桥,但里程表的金额已跳到一元八十分,而安东尼是从不忘记给十分小费的。
稍晚他回到公寓,葛罗丽亚也出过门——逛街购物——现在睡着了,蜷缩在沙发一角,双手抱着牢牢锁好的皮包,她无忧无虑的脸看起来就像是个纯真的小女孩,而紧压在她胸前的那个包包,就像是孩子的洋娃娃,给予她烦扰而孩子气的心灵深刻而无尽的慰藉。
命运
要到这个派对后,特别是葛罗丽亚从中体悟到的部分,他们的生活方式才开始产生决定性的转变。不要在乎昨天:这光明正大的态度原本只是葛罗丽亚个人的信条,现在则进而扩大成为他们所作所为及其后果的慰藉和正当理由。不再说抱歉,不再哭着忏悔,两人依循相互尊敬的清楚原则对待彼此,并尽可能狂热而持续地追求片刻的欢愉。
“没有人会在乎我们,除了我们自己,安东尼,”有一天她说“如果要我假装自己觉得必须对世界负责,这是很荒谬的。至于担心别人会怎么看我,说真的我根本没感觉,事情就是这么简单。当我还小,在舞蹈学校上课时,我被很多小女孩的妈妈批评,而那些小女孩都不如我那样受欢迎,所以我总是把批评当成嫉妒的证明。”
这段话的起因,是由于一晚在密西根大道举行的四人派对:马利安夫妇和他们两人。康斯坦丝·马利安认为她当晚的表现太过于兴奋,于是第二天她邀请葛罗丽亚共进午餐,以“像老同学的立场”忠告她的行为有多可怕,却反而令葛罗丽亚产生反感。
“我告诉她我一点也没感觉,”葛罗丽亚跟安东尼说“亚力克·马利安有点像是理想化的波西·沃寇特——你记不记得在热泉我跟你说过的那个人——他认为对康斯坦丝表现敬重的方式,就是把她丢在家里,让她成日与裁缝、小孩和书籍为伍,不然就是带她参加那些温和无害的派对,原本可能充满各种乐趣,最后却总是变得死气沉沉。”
“你跟她说这些?”
“我当然说了。我还告诉她,其实她真正反对的,是我玩得比她还开心。”
安东尼为她鼓掌喝彩。他非常以葛罗丽亚为傲,因为在派对中,她从来不会在其他女人面前失色,因为男人总是成群在她身边喧闹取乐,却从来不会有越轨的念头和举动,纯粹只欣赏她的美丽和她的活力所带来的温暖。
这些“派对”逐渐成为他们主要的乐趣来源。他们的爱情依旧稳定,也仍对彼此保持高度的探索兴趣,只是,随着春天渐近的脚步,他们发现晚上待在家里是一种束缚;书本不是真实生活;想要两人单独在一起的老魔法也早已丧失效力——代之而起的是,他们宁愿出门去看一出无聊的音乐喜剧,或与他们感到最最无趣的朋友一起用餐,只要那里还有足够的鸡尾酒,交谈的内容就不至于变得完全令人无法忍受。一些在学校或大学里已结婚的朋友,和形形色色的单身男人,当这些人需要欢乐和为聚会增色时,很直觉地就会想到这对夫妻,因此,两人几乎从没有一天没接到邀约的电话说“不知你们今晚有什么安排。”太太们,通常都很怕葛罗丽亚——她不费吹灰之力就成为众人的焦点,她受到丈夫们的热烈欢迎,虽天真无邪却仍令人心神不宁——这些事情本能地引起她们对她的强烈不信任,更由于葛罗丽亚从来不对任何女人的友善加以响应,使妻子们更加紧张。
在二月那个约定好的星期三,安东尼准时到威尔森、汉默尔和哈迪合伙企业的豪华办公室报到,听取一个跟他年纪差不多大、精力充沛的年轻人卡拉许多模糊其词的指导。卡拉梳了一个大胆的金黄色庞帕度头,宣称自己是助理秘书,他的口气好像在说,这是一个需要特别能力的职位。
“这里的人可分为两种,慢慢你就会发现,”他说“那边的人是助理秘书或会计,他们在我们的档案里是记录在这里,年纪多半不超过三十岁。到了四十五岁左右,他们的名字会升到那里,通常这样的人大概就停留在四十五岁做的职位直到退休。”
“那如果有人三十岁就做到四十五岁的位置了呢?”安东尼礼貌地问。
“噢,那他就会继续往上爬,你看。”他指着文件上方一列协理的名单“或他会成为总裁或秘书或财务主管。”
“那么在这里的这些人呢?”
“哪些?噢,这些是理事——资本家。”
“我懂了。”
“现在有些人,”卡拉继续说“以为决定一个人起步的早或迟,在于他是否有大学文凭,但他们是错的。”
“我懂。”
“我也有;我是巴克雷夫毕业的,一九一一年那一届。然而当我出社会到华尔街工作,我很快就发现在这里能帮我的,并非从大学学到的不实用的东西,事实上是我还必须努力忘掉它们。”
安东尼按捺不住好奇,想知道到底他在一九一一年的巴克雷夫大学学到的“不实用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他想象也许是裁缝什么的,这个怪念头在接下来的对话期间,一直在他心中挥之不去。
“看到在那边的那个人了吗?”卡拉指着一个看起来还年轻、有着美丽灰发的男人,他座位的椅子有桃花心木的扶手。“他是艾林格先生,一级副总裁,历经大风大狼,看遍世事冷暖;受过良好的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