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裸体坦陈,照旧面不改色,该干嘛干嘛,任何一桩事,睡觉、喝茶、入厕,统统都比做爱重要。激情这玩意儿就是如此,瞬息一现,万般璀璨,但自此不复重来。
我copy同行传过来的信息,写了篇几百字的小稿,三青年勇救轻生女。他们时常这样,一旦得悉花边皮毛,立即资源共享,从前我是不屑此道,但渐渐也妥协。没办法,再敬业些,颠簸到吐血,一个人也生不出七八条腿,总是目力有限,不如联袂演出。
部门里的台式电脑新换了光驱,有仁兄试着播放碟子,是一部喜剧片,围聚了一大帮观众。男人说:"我爱你,我愿意照顾你一辈子。"女人立刻哭起来,大声叫:"照顾我一辈子的人就是你?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老天爷要这样惩罚我?"办公室里的人哗然哄笑。在笑声中头儿木着一张脸走进来,大家纷纷作鸟兽散,讪讪地各自归位,做忙碌状。头儿一言不发,径直朝我走来。我开着手提电脑,从网上下载一幅梵高的图,放到桌面上。下载的速度慢得很,但反正我很闲。头儿凑近看了看那张画,温言道:
"在忙什么?"我诧异,头儿的嗓音奇怪得很,像吃胡豆给噎着了。
"怎么了,你?"我笑。
"来,来,我跟你说件事。"头儿犹犹豫豫地把我叫出去。我们站在走廊里,头儿背靠着墙,垂着头,活像个尿了裤子不敢动弹的小孩。
"什么事这么神秘?"我胡乱跟他开玩笑,"是不是20年前的女朋友找上门来?""苏画,你别急,"头儿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小林刚才出了车祸…"我直觉地抓住墙壁,但白色的墙像一片流沙,慢慢向我倾覆下来。耳边是大团大团噪音,开门声,说话声,键盘敲击声,然而一切都是恍惚的,似乎隔着山重水复的一段距离。
"芙蓉市政府的电话打到了总编室…"头儿还在继续说。
他死了。我想。我有点眩晕,情不自禁地蹲下身去。我不爱他,但他竟死去了。我用力掐住手腕,禁止自己尖叫出声。
"我、去看看他…"我听见自己软弱地说。头儿及时扶住我,他的掌心是温热的,我全身发凉,不管不顾地将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有同事停下步子,望着我们。
"小林没什么事,但你的两个妹妹,也在那辆车上,她们,"头儿一字一字地说,他的声音低至若无,"生命垂危…"头儿实在是个拙劣的、不守规则的拳击手,他先是给我沉重的一拳,击倒了我。当我伤痕累累地躺在地上,以为比赛到此为止时,他竟然挥舞着榔头,猝不及防地向我砸来。他杀害了我。
(B)
我穿黑衣,如常去见闻稻森。我的黑色连身裙出自BIANCO,裙裾绣了碎淡稀疏的熏衣草。闻稻森并未看出端倪。他感冒,为防止传染,戴着一只白色医用口罩。
"你气色不大好,苏画。"他瓮声瓮气地说。
"闻医生,其实我一直都知道,维嘉爱上的女孩究竟是谁。"我直截了当地说。
"是雅子?"闻稻森慧颉地盯着我。
"你——"我吃惊得说不出话。
"不难猜测,"闻稻森微笑地解释,他用了一个倒装句,"由你叙述的情绪。""是的,"我艰难地说,"确实是雅子。"那秘密是塞在我胸口的一堆泥,日子久了,与皮肉混淆,无法分辨。一旦认真挖掘起来,真是有一种血肉模糊的惨烈。
我举着一束棉花糖,撞进维嘉怀里,你知道,那是某个场景的再现,一名来自凄陆的女孩子曾以同样的姿势介入维嘉的生命,他们发疯般地爱过。维嘉捉住我的手,那一刻,他的心微微荡漾。
"可是,在他还来不及爱上我的时候,"我以手覆额,缓缓对闻稻森说,"他就见到了雅子。"
胶片回转,我的男朋友伍辰邀请我所居住的320宿舍的女孩吃冷饮,我们围着寒伧简陋的摊点,雅子快乐地讲着一个滑稽的段子。就在我们预备离去时,维嘉突然自黑暗沉寂中起身,凝视着雅子微笑的面容。后来,维嘉对我说:
"那是唯一一次,我在街边的摊子喝冰茶。"维嘉开始向我倾诉,在他家的院落中,在颜色冷寂的直播室,在江水汹涌的岸边,他慢慢说起许许多多的过往,被他爱过、诱惑过、伤害过的女人,还有雅子,他对雅子那一种彷徨而优柔的情意。
"她是我见过最干净的女孩…"维嘉静静地说。
我勇敢地直视他的双眸,语气平和地告诉他,雅子爱着的,是她的中学同学。那男孩子个子很高,喜欢飙车,穿浅草色的棉质恤衫,头发在风里飞飞的,眼神冷静得像个杀手,但却叫雅子魂飞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