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样艰难地、努力地走开。我什么都看不见,江水,雅子,渔火,甚至维嘉。
那样的场景犹如一列出轨的火车,又长又悲。作为幸存者,我惊骇过度,无力承受尸横遍野的惨状。我唯一的念头就是离开那里,全心全意地离开那里,离开前一秒钟我还剧烈如病般爱着的男人。
"维嘉呢?"闻稻森问,他的脸色已经变作青灰。
"他也死了…"我说。在那个残酷的时刻,我决定离弃维嘉。甫一转身,我就听见了清晰的落水声。我回过头,维嘉已经不在。
"从那天晚上起他就失踪了,一个多月以后有人在江里捞起他的衣物,但尸体却始终没有找到。"我闭上眼睛,那件灰蓝色的衬衫漂浮在水中,还有散落的金属名片匣,一只变形的鞋,红线穿起的护身符,它们在水里荡漾起伏——我永永远远地失去了维嘉,失去了我的终身所爱。
"没人知道真相吗?"闻稻森没朝我看,他盯着那只青瓷花瓶。
"不,"我摇了摇头,"我守口如瓶。""难道竟没人怀疑?""关于雅子,警察局的结论是失足落水,而维嘉,是自杀——维嘉稍微有点名气,报社的记者为他做了一条新闻,《凶猛江水,吞没唱片骑师》。"我微笑起来,那不伦不类的报道我收藏着。
"他们太草率…"闻稻森大摇其头。我并不介意。是的,他们是太草率。每个人都太草率。没有人对真相孜孜以求。
"雅子是个调皮的女孩子,这一点,谁都知道,"我看着闻稻森,他仍然避开我的视线,"至于维嘉,他们找到了一些信件,是一两年以前他与凄陆女子的通信,还有很多很多不同时期的遗书,原来他一直想要自刎,生命于他只是一种负累,他的情绪颓丧消极到了极点…""他们的调查是粗糙的。"闻稻森不容分说地下结论。
"那一阵子快要考试了,每个人都在教室里,没人看见我和雅子曾经一道出去,警察就我与维嘉的关系作了大量盘查,但最后也不了了之,"我继续说下去,"当然那是因为伍辰,我和伍辰甜蜜地牵着手,无数次地出入于各家餐馆,我们是校园里出名的情侣之一…""伍辰了解吗?""我不知道,但他什么都没有说过,"我回答,"只是在那以后,他提出分手。""那是什么时候的事?"闻稻森仔细地问。
"十年以前,这个不为人知的秘密跟了我整整十年,"我说。
"它彻底改变了我的生命。"我淡淡地说。
小护士敲了敲门,探头进来提醒闻稻森,下一名病人已经在候诊室等待。我从我的手袋里取出一叠手稿,那是我写的小说,《越快乐,越堕落》。我说过,那是我创作过的仅有的一部文学作品。我把它递给闻稻森,我说:
"其实,我讲过的所有情节都是虚构的,"我若无其事地告诉他,"事情的本来面目,我已经写下来。""发生的时间也不是在我的18岁,"我冷血地消解了之前的一切,"而是我读硕士期间的一段往事,有空的话你倒是可以读一读。"这一次,闻稻森目瞪口呆。
我站起身,一如既往地说下周见。我推门出去,看了一眼候诊室里的预约者,那是一位陌生女人,穿尖细的高跟鞋,袅袅婷婷地与我擦身而过。我嗅到了她身上的香水味,是迪奥的货,这一款叫金色,没有错,是绝对的正品。我不由得回头多看了她一眼。
这是最后一回了,我知道。我不会再到这个地方来,不会再对着一位名叫闻稻森的心理医师,天长日久地细诉昨日情怀。
再也不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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