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一切很快就会办妥,让我放心。我放下电话。
那女人还在盯着我,我猜她听不懂电话的内容。她不能讲法语。
“我不会忘记你的。”我说。“请你原谅我,我得走了。我招来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她没有回答。我注视她的目光,想最后一次窥透它,她为啥如此粗俗和乏味,我先前的优越地位哪儿去了!那时整个生活对我都是那样美好,天下万物不过是一个辉煌主题的无数变奏。那时连詹姆斯都有一种恐怖的狰狞的美,活像只南卡罗来纳州的大臭虫或苍蝇。
“再见,亲爱的。”我说。“我真的很抱歉。”
我发现莫约坐在门外耐心等我。我匆匆走过它,打了个响指让它跟着我,我们走下楼梯,走进寒冷漆黑的夜。
尽管寒风一股股吹进厨房并钻进餐厅的门,这所房子的其他房间还算相当暖和。从地板上的黄铜小格棚里吹来股股暖气。詹姆斯还好,总算没把暖气关上。不过他打算这两千万美元一到手就离开这个地方。剩下的房租不会再有人付。我走上楼梯,穿过主卧室,来到浴室。这里满不错,新的白瓷砖,干净的镜子,宽敞的淋浴分隔间,还带着磨砂玻璃门。我试了试洗澡水。又热又猛。热度足够。我脱光那身又潮又有味道的衣裤,把脏袜子放在暖气的铁格棚上,把毛衣整齐地叠好(因为我只有这一件),然后在热水下面站了好长一段时间。
我把头仰靠在瓷砖墙上,弄不好我站着就会睡着。但我没打盹,而是哭泣起来。接着又自然而然地咳嗽起来。我感到胸口烧心,鼻腔也在上火。最后我走出隔间,甩掉浴巾,又站在镜前注视这副身体。它身上没有一处疤痕或瑕疵,两条手臂很有劲,但肌肉适度,胸脯也是这样。两条腿形状优美。脸庞的确英俊,黝黑的皮肤几乎完美,虽然最早穿着它的那个小伙子已经完全消失,就像我自己的脸。这张脸是张典型的男性面孔——长方形,有点刚硬,但很美、很英俊,大概主要归因那双大眼睛。还有点粗糙,胡子长出来了,得刮脸了。讨厌。
“真的,本来应该很精彩,”我大声说。“你已经拥有了一副完美的二十六岁男体。但到目前为止你像是做了一场恶梦。你接二连三地犯下愚蠢的错误。你为什么不能面对这次挑战?你的意志和力量跑到哪里去了?”
我感到全身发冷。莫约已经跑到床脚的地板上睡觉。我也要睡一觉。像个凡人那样睡觉,等我醒来时,阳光将照进这个房间。哪怕是阴天,也会一片光明。毕竟是白天,你将看到白天的世界,这些年来你一直渴望见到的,不就是白天的世界?把这一切无底的争斗、琐事和惧怕都忘掉吧。
但是,一阵可怕的疑虑接着又袭上我的心头:难道我的凡人生活除了无休止的勾心斗角、囿于琐事和担惊受怕之外,就别的什着都没有了吗?难道大多数的凡人都是这样生活的吗?这难道就是许多当代作家、诗人想要表达的主题吗?“我们都愚蠢地为了偏见而忙,在忙碌中虚度一生。”难道这一切都是可悲的老生常谈吗?
我深感震动,试图再次说服自己,我的所作所为非比寻常。但这有什么用呢?待在这副迟钝的人体里太可怕了!丧失我的超自然力太可怕了。瞧瞧这世界吧,它龌龊而邋遢,支离破碎而祸事横生。我甚至连它的大半也看不到。这算什么世界?不过,还有明天!天呐,难道是又一番可悲的老生常谈!我开始大笑,接着又是一阵咳嗽。这次疼痛出现在我的咽喉里,而且很剧烈,我的眼里流出泪水。最好睡一觉,休息一下,准备迎接我这宝贵的一天。我拧灭台灯,把床上的被子扯翻过来。谢天谢地它还算干净。我把头枕在枕头上,把身体继缩起来,膝盖顶着胸,把棉被拉到下巴上,睡觉。我隐约觉得,如果这房子烧起来,我会被烧死。假如炉子的铁格棚里漏煤气,我就会给熏死。也可能有人会钻进敞开的后门把我杀死。确实,各种灾祸都有可能发生。但是我有莫约陪着,不是吗?再说我也太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