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真的。”
“嗯,是真的。我正望着窗外,看到纽约的一条街,街上全是犹太人,愿上帝保佑他们。我甚至还听见剁鱼的声音。”
“你住的地方是一个犹太人居住区。”
“在斯德哥尔摩也有犹太人,好犹太人,不过这儿有点像纳伦采夫。”
“是的,仍然保留了它的痕迹。有没有人给你打过电话?”
塔玛拉没有立即回答,后来她说:“谁会来电话?我在纽约谁也不认识。这儿有—一他们叫什么来着?——一同乡会会员。我叔叔从前照看过他们中的一些人,但是…”
“关于租房子的事,你还没问过,是吗?”
“我去问谁?星期一我要到同乡会去。也许他们会给我出出主意。你答应昨天晚上打电话来的。”
“我的允诺一钱不值。”
“事情也真奇怪。我在俄国那会儿,情况糟透了,可是大家至少是在一起;不管我们是在劳动营里还是在森林里,我们都是一组犯人。在斯德哥尔摩我们也在一起。到了这儿,我第一次孤零零一人。我看着窗外,可是我觉得自己并不属于这儿。你能到这儿来吗?我叔叔不在家,婶婶也要出去买东西。我们可以谈谈。”
“好吧,我就来。”
“来吧。毕竟我们过去有过关系。”塔玛拉说完,挂断了电话。
赫尔曼刚跨出店门,一辆出租汽车正好驶来。他挣的钱不多,勉强刚够糊口,但是现在他一定得赶时间,免得在这一整天中没有时间跟雅德维珈呆在一起。他坐在出租汽车里,内心的混乱使他爆发出一阵大笑。是的,塔玛拉在这儿,这不是幻觉。
出租汽车停下,赫尔曼付过车费,又给了司机一些小费。他批批门铃,塔玛拉打开门。他注意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塔玛拉已经擦去涂在指甲上的红指甲油。她穿了一件跟上回不一样的黑衣服,头发略微有点儿蓬乱。他还注意到她已有几缕白发。她已经感觉到他不满意她的美国式打扮,又重新恢复了她在故乡时的穿着。现在她看起来老了一些,他注意到她的眼角那儿已有皱纹。
“我婶婶刚出去,”她说。
第一次见面时,赫尔曼没有吻她。这时,他做了个准备吻她的姿势,但是她避开了。
“我去弄点儿茶。”
“茶?我刚吃了午饭。”
“我想我还是有权邀请你跟我一起喝杯茶的,”她用纳伦采夫人那种卖弄风情的谈吐方式说。
他跟在她后面走进了起居室。厨房里水壶发出噬噬噬的响声,塔玛拉走过去烧茶。过了片刻,她端着一只放有茶和柠檬的托盘和一盘小甜饼进来了,这些小甜饼肯定是谢娃。哈黛丝烤制的。它们形状不一,而是歪歪扭扭,像在齐甫凯夫家里烤制出的饼一样。它们闻着有一股桂皮和杏仁的香味。赫尔曼嚼着一块小甜饼。他杯子里的茶倒得满满的,很烫手,杯子里放了一只颜色变暗的银匙。说也奇怪,波兰犹太人过去那些世俗的特点,直到最小的细节,都移植到了这儿。
塔玛拉坐在桌边,离赫尔曼既不太近,也不太远,而是一个女人和一个已不是她丈夫、但还是亲戚的男人坐在一起适当的距离。“我一直看着你,我真不相信是你,”她说。“我不能让自己相信任何事情。我到这儿以后,样样事情都看不清楚了。”
“在哪些方面?”
“我几乎已经忘记过去的生活是怎么样的了。你可能不相信我,赫尔曼,但是我躺着整宵睡不着,记不起我们是怎么开始认识的,后来又是怎么慢慢接近的。我知道我们经常吵架,可是我不知道为了什么。我的生活就像洋葱皮一样被剥去了。在俄国,甚至比较近的在瑞典那几年发生的事我都要忘记了。我们不断地从一个地方转到另一个地方,上帝知道为什么。他们给我们填表,然后拿走。别问我在最后几个星期中签了多少回名字!他们干吗要这么多的签名?每张纸上我签的都是结婚后的姓——布罗德。对那些官员来说,我仍然是你的妻子,塔玛拉。布罗德。”
“我们永远不会是陌生人。”
“你根本没有这个意思,你不过是说说罢了。你那么快地拿你母亲的女佣来安慰你自己。但是我的孩子们——你的孩子们———仍然到我这儿来。咱们别谈这些了!还是说说你是怎么过的。她起码是个好妻子,对吗?你从前对我可是怨气十足着哪。”
“我能指望她做什么呢?她现在干的跟在我们家做用人时干的是一样的活。”
“赫尔曼,你可以把一切都告诉我。首先,咱们曾经一起生活过。其次,正像我以前告诉过你的,我认为自己根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了。也许我还能帮你的忙呢。”
“怎么帮忙?一个人躲在一间草料棚里多年,他就不是社会的一分子了。事实是,在这儿美国我仍然躲在一个阁楼里。你那天也这么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