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李的行市呢？”

“你这个刻薄鬼，刻薄鬼！”

“小银币①不值钱啦！唉，该死的钱！”这是从娜斯塔霞房里传来的话。

外祖父到无聊。他拿着蝇拍要打苍蝇，但是黄昏降临，和苍蝇战很不得手。他没事儿闲坐在窗前，欣赏着愈来愈的暮。这时车夫打院里走过。

外祖父一家有四人：两个儿和两个女儿。他们各怀鬼胎，因此，我父亲家里常有的现象，外祖父家里也有。只是动机不同（外祖父的钱袋），表现形式更加虚伪罢了，因为老爷爷不能容忍无谓的家争吵。总之，尽我们的亲戚很多，但是，什么叫真正的亲戚关系，我小时候是很陌生的。亲戚们见面的时候，互相亲吻，背地里一有空闲便不断地彼此诽谤和糟蹋。唯一的例外是两位“好姑姑好”但她们已经被压制得只好老老实实地混日。

“您别纠缠我。好象把狗拴在链上了，还要再呵斥它。”

“我这就去。”

“外地的西瓜还没上市，本地的西瓜太贵，半卢布一个。’

“着呀。拉边的好象瘦了。你给我小心儿：有个三长两短，瞧我不把你…”“它哪儿瘦了：我觉得…”

“有什么好说！”

“她在大门坐着，”帕洪回禀。

“你吗不声？”

“您自己吃吧！”

外租父在他这座小房里蹲了十几年，没有过远门，没有离开过家。一年只有两次，人家给他备好了车，他到监护院去领利息。不能说，这不活动的原因是于病痛，但他虚胖，和人们疏远，变得懒散了。

内新闻栏”里报：某日，阿加方格尔大主教主持弥撒，既毕，全城教堂钟声齐鸣，终日不绝。“国外新闻栏”里有一则黎消息，报奥尔良公爵夫人业已分娩，产一女，起名克列门廷娜。在广告栏里，外祖父，照他的老习惯，特别看招徕生意的广告。这一切外祖父早已知，而且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他甚至仿佛觉得，奥尔良公爵夫人在一周之间已经是第二次生产了，然而今天或者明天他还会怀着同样的兴趣来看这条新闻。看完报后，他打哈欠，在嘴上划十字，吩咐把报纸送给刘布亚金将军。

①原文是“十五戈比的银币”

他的生活就这样刻板地一天天过下去，久而久之，他甚至不再因为这单调而到苦闷。有两次（这我下面再讲）母亲居然说服了他，请他到我们乡下去避暑。但是他在红果庄还没有住满两个月便开始到无聊，回到莫斯科去了，虽然这段时间是他一年中最孤寂的时期，因为这时所有的亲戚都下乡避暑去了，只有退役将军刘布亚金和监护院的官吏克留克文时常来看望他。刘布亚金是外祖母娘家的亲戚，我们家族中独一无二的一位将军。克留克文代外祖父办理各并不怎么复杂的事务，是知外祖父在当铺里的存款的确实数目的人之一。冬季里，儿和两个女儿来到莫斯科。小房里人骤增，有时晚上甚至“宾客”云集，闹异常。

“是谁呀？”

伊帕特现在厨房的台阶上，伸着懒腰，搔着肚。

“李倒不贵，十戈比买一百。”

但是，五分钟过去，十分钟过去，娜斯塔霞还是没有来。连帕洪也留在大门了。大家到和外祖父呆在一起太乏味，谁都不喜听他唠叨陈谷烂芝麻。最后，娜斯塔霞轻轻地走饭厅，不声不响地沏着茶。

“你看见了谁？跟谁吊膀？”

午饭后，外祖父休息两、三个钟；然后，仆人给他送来一副油污的旧纸牌，于是开始打牌。外祖父只在家里打打“杜拉克”（傻瓜）玩儿，而且赢得输不得。他的男仆帕洪经常陪他打牌，老和帕洪打牌时常常玩假，一不害臊。他拿三和五冒充对，从牌堆里把王牌到自己手上，最后当然是他大获全胜。这时他便兴得连肚也微微颤动起来。但是，有时娜斯塔霞参加打牌，她可不许玩假。外祖父当过一两次傻瓜，便不打了。他离开牌桌，回到卧室里去记日用账，对现金。

“还有什么稀罕事她没见过！叫她到这儿来。”

“怎么啦，难整天守着您…就应该！”

“你记得皇上行加冕礼那阵吧？二十戈比一大堆，随便你拿…唔，去吧！明天买一百来…你得好好讲讲价钱！唉！你就冤枉钱！”

“吃吧！别挑儿了！”

十二正，外祖父午餐。他独自一人在对着院的一间小餐室里吃饭。娜斯塔霞也是独自一人在餐室隔她自己的房间里吃饭。他们俩隔着板谈。

“伊帕特！过来！前两天你没打听一下西瓜的行市吗？”

时钟敲了九，外祖父回到卧室，脱下长袍就寝。一天结束了。

“想吃醋栗吗？”

“你能不能跑一趟，去问问厨？”

“一个军官。多年青啊！”“这你可开心啦！”

这时一辆过路的车隆隆地驶过胡同。娜斯塔霞飞快地跑到大厅的窗前。

“哪能这样！”

“娜斯塔霞，娜斯塔霞！鲟鱼好象有儿生吧？”

外祖父于商人家，但在一八一二年，他因为捐了一大笔款给军队，受封为八等文官，同时获得世袭贵族权。然而他至死一直保持着商人的气质和商人的习惯。他不喜提起自己的，而且从来不跟他的亲妹妹见面，也不跟她通信，因为她嫁了个商人，那商人后来破了产，降为小市民。据说，外祖父似乎曾经一度上升为百万富翁，但是接二连三的挫折使他的财产打了相当大的折扣。幸亏他悬崖勒，及时歇了生意，从此过着抱残守缺、销声匿迹的生涯，直到他离开人间。不过，由于他过去生意时行动诡秘，他仍然被人当作“拥有资”的阔佬。因此，家成员无不颜婢膝地奉承他，结他，旁敲侧击地试探他究竟有多少钱财，心急如焚地望他有朝一日终于决心写下遗嘱来。可是老说什么也不肯立遗嘱，因为他相信，立了遗嘱，死神必定跟踪而至。

“得啦，。”

“不用问。您老是这样…”

“叶戈尔！给喂了燕麦没有？”外祖父叫着问。

“娜斯塔霞！”他一边走饭厅，一边叫唤；饭厅里已经烧好了茶炊。

此外，在学期中，当亲戚们还没有从乡下回来的时候，碰到节日，外祖父便依次叫回一个孙来陪陪他，但是孙们喜跟娜斯塔霞一块儿坐坐，却不乐意陪他，因此，他们的到来一也不能排遣他那长期的孤寂。

我没有见过亚历山大大舅：早在我们开始去莫斯科活动以前，他已经死了。但是从家里人的闲谈中我了解到，他虽然有傻脑，为人却很纯朴。外祖父不喜他。一般说来，他在自己家里，象俗话所说，跟大家合不来，而大家所以乐意赏给大舅一个“傻货”的外号，与其说是因为他智力贫乏，不如说是由于他缺乏贪财的心计。在我们的家用语中“不喜”这句话有“可以欺侮”、“可以亏待”的意思，倔的老儿就是照这意对待他的长的。他给他买了一座小住宅，给了他四万纸卢布，向他要了一张文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