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斯塔霞!别辜负这天赐良缘,让我们快活快活吧!’如此这般…她说:‘这太好啦!’这样一来,我们的事就大功告成啦!欢呼吧,安娜-巴甫洛夫娜!流泪吧,败类格利什卡!”
总之,红果庄的宅子里呈现着一片活跃的景象。丫环们也喜形于色,希望老太爷来后她们的日子好过一点儿。只有一件事不好办:外祖父爱吃鲜果,可是在他来到的时候,杨梅和水果还没成熟。
“想法用果子酱对付到杨梅成熟的时候吧!”母亲忧心忡忡地说。“幸亏我们早想到了,在温室栽培了一些鲜黄瓜。仿佛是上天提醒我:吩咐园丁栽一批早黄瓜吧!这一下可用得着啦!”
于是,在六月十五那天(这时我们孩子们已从学校回到乡下来过暑假),傍晚六点多钟,在通往莫斯科的大道上,从树林后面驶出了那辆我们很熟悉的四座马车,不大一会工夫,它已停在台阶前。不用说,我们全家人都出来迎接外祖父。但是他累了;他笨拙地下了马车,同父亲匆匆地问过好,边走边把手伸给母亲和外孙们亲吻,然后不声不响地走进为他准备的房间,一直没出来,直到第二天早上。
母亲不时走到那两间不准旁人接近的房间的门口,侧耳倾听里面的动静,却不敢进去。宅子里刹那间沉静下来,甚至在离这里很远的房间里,人们也踮着脚尖走路,低声说话。最后,九点光景,娜斯塔霞从外祖父房间里出来,报告说,老爷子喝够了茶,又睡下了。
不能说娜斯塔霞长得漂亮。她的脸宽阔、扁平、毫无表情;眼睛不大,也不明亮;颌颚突出,颧骨高耸,象个加尔梅克女人。但是,她那红润的双颊、高高的身材、健壮的脊背和笔直的大腿,却能博得男子的欢心。何况外祖父在女性的姿色方面并不苛求。听说,他先头的那个“美女”简直可以叫做丑八怪。但是她对老头子却有极大的影响,可见他并不讲究什么姿色,只要是地地道道的女人他就视若珍品。
母亲听了娜斯塔霞的报告,立刻把她领到自己卧室里;那里已经预备好一把特别精致的茶炊和各种色味俱佳的点心。母亲小心地闩上房门,以兔旁人妨碍她们互相倾吐衷曲。我们孩子们一动不动地聚集在隔壁房间的门口,仿佛在等待什么似的,虽然我们自己也说不清在等待什么。连严厉的马丽亚-安德烈耶夫娜(她还留在我家里教尼古拉弟弟念书)也若有所盼地站在我们背后,竟然忘记了她作为一个家庭女教师的职责,是应当把我们赶走的。斯杰班哥哥按捺不住,蹑手蹑脚走到母亲卧室的门旁,开始偷听。世界上使他最感兴趣的事,一般是关于遗产的问题(虽然这里面毫无私心),其中也包括外祖父将来死后的遗产处理问题。
“她们准备喝茶了…妈妈在请客人吃果酱!”他的喃喃自语穿过房间传到我们耳里,勉强能听清楚。
“嘘…她们在谈遗产的事!”最后,他几乎是高声对我们说“‘给我的儿子,’就是给他的败类格利什卡,‘十万卢布,给我的女儿安娜,因为她孝敬我…’”
但这时母亲已经猜到蠢货斯焦普卡在偷听她们谈话。卧室的门哗啦一声打开了;我们立刻跑开了,斯杰班遭到了报复,不过不怎么厉害,因为有贵客在场,大打出手是不体面的。
“没什么,”斯杰班自宽自慰道“她只这么轻轻打了一巴掌,不疼。大概是因为娜斯塔霞在这里,她怕…只是开门的当儿,险些儿碰破了我的鼻子。唔,老弟,我才不在乎挨几巴掌呢!”
吃晚饭的时候,母亲不断地离开餐桌,到娜斯塔霞那边(她的晚饭单开在休息室里)去察看给她上的菜是否齐全。
“你说吧!”母亲说“想要什么,尽管说吧!你服侍我的好爸爸,我也应当服侍你。”
临了,就寝的时间到了,母亲在自己卧室里吩咐侍女给“美女”安顿好床铺,然后,坐在她床上,讲了很久的悄悄话。
从第二天早上起,一连过了许多天从形式到内容完全一模一样的日子,只要写出其中一天的实况,读者就可明白外祖父在红果庄度过的全部时间。现在我就来试述一下一天的生活。
早晨,卧室里的时钟刚指着六点,饭厅里的茶炊已经烧开,外祖父穿着绗过的长袍,坐在客厅外朝着花园的露台上。他的面前摆着一张小桌子,桌上放着一大盅刚沏好的茶。母亲穿着粗麻布短衫,坐在他对面。她已经和“美女”互相道过早安,间过她夜里睡得好不好,有没有臭虫咬她,得到对方的答复,说是简直象住在天堂里一样之后,她便吩咐下人给她上茶,又亲自给酌了许多带淡红色凝脂的鲜奶油,这才去服侍父亲。
“爸爸!你要柠檬汁还是鲜奶油?”
“来点柠檬汁吧。从前,我们自家养母牛,喝茶就掺鲜奶油,现在光喝茶,什么也不加。柠檬大概贵得要命吧?”
“爸爸,我在莫斯科买了一箱;二十五卢布一百。”
“不简单!要是买几十个,花三卢布尽够了。听说,彼得堡的柠檬便宜。我们这儿鱼子便宜,彼得堡的橙子和柠檬便宜。可是在暖和的地方,嗬,这些玩意儿根本不值什么。”
“常言说得好;萝卜盘成肉价钱①。可是那边粮食很贵。”
①原文直译是:海外的牛犊价钱贱,可就是运费高。
“呃,粮食。没有粮食也不好。说到粮食,我倒要告诉你一件事;今年粮食丰收,明年兴许连种籽也收不回来。不是下冰雹,闹旱灾,就是别的什么。今年卖六卢布一俄石,明年兴许卖三十卢布一俄石!因此,有些会打算盘的当家人,年景好就把粮食囤积起来,等到发生了饥荒再卖大价钱。”
“爸爸,一八○三年闹饥荒的时候,我把粮食卖给庄稼人,四十卢布一石。”
“这就对了。他们当然会出这个价钱,因为庄稼人得吃饭,可是他们没有存粮。会精打细算的当家人就该乘机掐住庄稼人。当场拿出来。”
“不过,爸爸,除了生活费之外,还得手里有富裕的钱才行。要不然,手头缺钱用,就只好在落价的时候卖粮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