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孩问。
“你爸爸又犯傻呢,”母亲说。“他的意思是,珀布莱克先生不是总能把话说得很清楚。这是怎么了?”她突然问道。“你怎么把膝盖割破了,雷?”
“我没割,”他说。
“这不是吗?明明摆在这儿嘛!请你别跟我撒谎,也不要玩刀子。”
“他给了我一把。”
“他是谁?”她低声问。
“爸爸。”
“在你还不该玩刀子的时候!”
她把包孩子的围巾裹裹紧,似乎出于生存的需要保护她似的。
“一个男孩迟早要开始玩刀子的,”父亲说。
今天他懒得替自个儿辩解,懒得表示抗拒,或者表示反对。他在阳光下半闭着一双眼睛,心里明白这匹马、这辆车,甚至坐在他身边的这个女人和这两个孩子都归他所有。就跟你可以拥有任何东西一样。电闪雷鸣的时刻往往是相隔许久的。
“到教堂了,”他说。
鸽子在教堂的屋顶咕咕地叫着,使眼下这个场合越发安溢、恬静。母亲既快乐又悲哀。教堂总让她产生这样一种感觉。
“我希望她能好好的,”她眼泪汪汪地喃喃着。
然后,她对那位年老的教区牧师以及教父教母们现出一副笑脸。牧师在准备等一会儿要说的圣词时,满脸皱纹舒展开,又收拢起来。那几位教父和教母站在一起,心里纳闷,眼下和以后,甚至一生之中,人家都希望他们做些什么。难道他们要永远永远给那个他们尚一无所知的孩子以忠告,或者更糟糕的是,钱财吗?也许,如果当心一点,他们会被消俏地忘掉?孩子的父母则搞不清楚,为什么偏偏选中了这几个人。不过总得有人来充当这个角色。于是就来了奥塞·皮博迪——他戴的那顶帽子被他揉搓得不成样子——盖奇太太和一位叫佛斯的太太,她是那种谁也说不出二话来的善良女人。
教堂散发着一股封闭着的木盒子和鸟粪的味道。不过做洗礼时说的话不可思议地简短,飘落在一块块跪垫中间,在一两扇令人窒息的窗户射进来的紫水晶和红宝石般的光柱之间缭绕。彩色玻璃窗是有钱人捐的。窗上的人像所要说明的故事,表现得十分率直,简直近乎粗鲁。
那几个人站在一扇这样的窗户下面,给孩子做洗礼。她取名为塞尔玛。这个名字最初是母亲在报纸上看见的,是一个牧场主女继承人的名字。开始父亲对这个名字还有点儿犹豫不决,但是妻子的沉默最终战胜了他。不管怎么说,他认为叫什么名字都无关紧要。就这样,那个女孩子成了塞尔玛。母亲独自玩味着这个名宇,嘴里就像含着一块光亮柔滑的蜜饯。不过她还品味出这个字眼还包含着一种比较丰富、比较稀少、也不大容易得到的东西。
当那位年老的牧师用一种凉水般清冷的声音说出塞尔玛·帕克这个名字的时候,那个小男孩,她的哥哥,因为从那些杂乱无章的话语中分辨出什么而微笑起来,这个名字已经失去了神秘色彩,到时候总会变得那么普通而简单,可以刻在树上。
婴儿被裹在那条羊毛披巾里,当然哭了起来。妈妈既感到骄傲,又有点焦躁不安。
父亲斯坦·帕克试图重新获得他在来教堂的路上体味到的那种对这孩子拥有所有权的感觉。可是现在,当女儿像贴标签一样贴上他的姓,他反倒觉得没有多大的把握了。当他听着从老头胡须里面接二连三吐出来的那些他不熟悉的仪式的用语时,他甚至对自个儿脚下那双靴子也没什么把握了。斯坦·帕克感觉到了他周围的紧张。在内心深处,他已经挤出正在参加洗礼的人群,很快就相当坦然地从那座简陋的教堂的禁锢中飘然而出,并不为突然降临到他身上的那种赤裸裸的思想感情而羞愧。在这种令人愉快的、不加掩饰的情感从他心头升起的同时,做洗礼滔滔不绝的圣词、他与女儿的血缘关系,在大彻大悟面前都变成第二位的了。他扬起脸,接受那他并不知道为何物的馈赠。
后来,圣水像一阵叮咚作响的细雨落下来,不但落在婴儿的脸上,还落在父亲的皮肤上,他觉得羞愧。要付给牧师做这场仪式的钱时,他开始为费用着急了。他咳嗽着,很是尴尬。他个头太大了,因为从事体力劳动,手上粘着泥土,自己就觉得几分寒枪。
“什么?”他带着一种内疚轻声问。
因为妻子正在说什么。
“她简直太乖了!”她十分满意地说,就好像受洗礼的是她,而不是那女孩。她边说边理了理那条包孩子的围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