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斑。但那一家人是走了,从插着已经枯萎了的花儿的广口瓶旁边走过,从缠绕着的黄色的牛草和苍耳中走过。很快,所有那些敬畏、兴奋、沉闷,以至自命不凡的感情都烟消云散,代之以轻便马车那让人感到舒适的、质朴的吱吱咯咯的声音。
回家的路上,以及后来,孩子们在家里一直居支配地位。他们的童年是通常那种漫长的童年。当做父母的拖着沉重的脚步,爬上灼热的山峦,或者在悠长的傍晚坐着听隔壁房间孩子们酣睡的声音时,这种漫长有时候也会给他们留下深刻的印象。这一切,从总体上来说,使那几个年头平静而安宁,尽管孩子们在明显地长大。他们对孩子们的未来做了种种设想。虽然没有多少信心,但符合人们惯常的心理。
“我希望雷在政府机关谋个职位,或者当个有名的外科医生,或者成为什么人物。穿着黑色的礼服;我们能从报上读到他的消息,”母亲用一种梦呓般的声音说。
父亲大笑,想起自己的母亲也曾想把他培养成什么人物,但最终还是失败了。他笑着说:“那些奶牛怎么办呢?”
“我们可以把奶牛卖了,”小男孩说。他已经很爱听大人们谈话了。“我讨厌臭烘烘不新鲜的牛奶。我想有钱,像阿姆斯特朗一样,有马,有别的东西,还有一双黄颜色的靴子。”
然后,他向院子那头跑去,结束了自己这番畅想。他对这种畅想是否会实现,还是没有把握。他被明媚的阳光,被暖烘烘、硬梆梆的石头,以及土里卧着的毛茸茸的、温柔的红母鸡包围着。他似乎就是为他看见的和所做的这一切而生活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弹弓——那是一个比他年纪大点儿的男孩子做的——四处搜寻着目标正要开弓,听见父亲喊:“雷,我要是再看见你打那些母鸡,小心我揍你!”
于是,他又在一棵树上胡刻乱画起来,刻他的名字,通过他的一双手,把自己的意志强加到什么上面。他已经长得很壮了。比妹妹壮多了。他喜欢欺侮妹妹。他妹妹面色苍白,让人烦躁不安,似乎和力量这东西全然无缘。
“滚开!别惹我,”她已经学会用那张圆圆的小嘴说话了。“男孩子真讨厌!”
她喜欢拿手绢当床单,跟玩具娃娃做那种干干净净的游戏。她用小手湿润润的手心给她的娃娃铺平“床单”把娃娃放在一个盒子里面,然后就趴在盒子上面。稀疏的、颜色很淡的头发垂了下来。她的头发不像妈妈曾经希望的那样卷曲。淡淡的金光直射出去,愈显柔和。可是塞尔玛的头发并没有给人带来多少欢乐。她很容易疲劳,还常常咳嗽,真是妈妈的一块心病。后来,诊断为气喘病。
“你不能欺侮妹妹,她身子弱,”母亲说。
“为什么?”
对此他无法理解。他一个人到处游逛,朝远处扔石子,把一张小脸浸在山石间流淌的溪水之中,观察动物。但是对周围任何事物他都不能做到专心一意,全神贯注。他玩起来就没个够。
有时候,为了对他无法理解的那一切报复,他就打妹妹。这个“替罪羊”边走边哭。
“我要告诉妈妈,”她号叫着。
但是有时候,特别是晚上,玩了一天累得精疲力竭,灯光也显得更为柔和的时候,他们会偎依在一块儿,或者偎依在妈妈身上,充满了爱和柔情,讲些从他们的想象力中迸发出来的故事,直到最后因得打起吨来。每逢这种时候,母亲就感到极大的满足。孩子们的这种亲密把别的一切都排除在外了。
到了这个年纪,艾米·帕克对于爱变得十分贪婪。她还没能把丈夫成功地“吞噬”了。尽管在完全沉溺于这种欲望时,她经常向自己担保,将来哪天,一定要获得成功。但她未能如愿以偿。他又一次从她手心里逃脱了。通过许多慈爱的举动,她对他熟悉得连每一个毛孔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但是,也许正是这种仁爱挫败了她。所以,吞掉他还只能是将来的事情。她边想边在厨房里懒洋洋地微笑着。哪天,一定把丈夫爱个够。她把那些沙沙作响的洋葱皮扫到一起的时候心里这样想。
由于年龄的缘故,艾米·帕克开始胖了起来。几乎已经到了人们常说的有点“发福”的地步了。她的手和脊背都挺厚实,胖乎乎的。她总是呼吸很重,这在别的体形的人们看来,是一种心满意足的表现,特别是对于孩子们。他们喜欢偎依在她身边,听她说话,抚摸她。她的皮肤特别让人感到愉快。肌肉纹理清晰,呈棕黄色,给人以安慰。有时候她说话尖刻,甚至会发脾气。就好像那个瘦弱的、叫人担忧的小姑娘还怀在肚子里似的,她可以抱怨,可以责备别人。逢着这样的时候,她那满头黑发梳成辫子,垂在肩上,因为她懒得把它们盘到头上;丈夫走路时连脚步都要放轻,要嘛就躲在房子那边做事。那些日子,他的脸看起来很长,也很严肃。
“过来,雷,”她说。“你爱我吗?”
就好像他会停止踢脚下的泥地来回答她这个问题似的。
“那么,是塞尔玛爱妈妈了,”她边说边把胳膊上闪闪发光的水珠甩了甩,用一块粗糙的毛巾擦干。
可是小女孩好像压根儿就没听见妈妈的话,继续和她的洋娃娃细声细气地絮叨着什么。